在「臭臭的酒」普及之前──東京自然酒場景的兩位靈魂人物
作者 施清元

21 世紀的第一個十年,自然酒在消費者眼中仍帶有負面印象,兩位名廚為何在當時便以自然酒作為餐館主軸?

名廚 A:1969 年生。高中畢業後,到美國洛杉磯就讀大學,深受西岸文化薰陶,並懷著成為搖滾巨星的夢,但遭遇挫折,旅美 10 年後回國。在餐廳當侍者維生的同時,萌生開餐廳的新夢想。

名廚 B:1977 年生。大學就讀建築學科,受當時流行的「渋谷系」音樂影響,組了團,並夢想成為職業樂手,但路途艱難,斷念。畢業後,進入設計事務所上班,接了些室內設計的案子,做著做著,好像想要開一家自己的餐廳啊⋯⋯。

兩段世代微妙不同、卻有著不少相似處的生涯,還有一個很大的共通點:他們成為日本自然酒場景中,重要的靈魂人物。名廚 A,紺野真,2005 年在東京三軒茶屋開設餐酒館 uguisu;而名廚 B,齊藤輝彦,則是澀谷區富ヶ谷立飲酒棧 Ahiru store(アヒルストア)的店主,2008 年開業。兩人出過一本對談集《biotalk》,很剛好的,兩家店都以鳥類為名(註 1)。

註 1|uguisu:鶯;ahiru:鴨
澀谷區富ヶ谷立飲酒棧 Ahiru store 的自然酒。

前篇文章提到的傳道師勝山晋作,當他在自家經營的葡萄酒吧「祥瑞」,積極進酒推廣時,其實自然酒這個名詞尚未誕生,Marcel Lapierre 也沒有揮舞著自然派的大旗,他只是在追求葡萄酒品質的過程中,感受到葡萄本身的潛質比釀造技術還要重要,於是嘗試在學者 Jules Chauvet 的指導下,使用有機農法栽培的葡萄,並減少裝瓶前的添加物,成了自然酒的濫觴(註 2)。

註 2|自然酒在日本有很多標記方法,最早是「自然派ワイン」,但「派」字給人一種反工業生產、思想的暗示,較為生硬,後來媒體更常使用外來語形式的「ナチュラルワイン」(nachu-naru wine)、「ヴァンナチュール」(van-nachu-ru)或是略稱「ナチュール」(na-churu)。

到了兩位名廚擁有自己的店的時代,自然酒這個選項,開始被葡萄酒喜好者所認知。然而,當時釀造與保存的技術,還未全面成熟,全壘打或是三振,起伏很大,對一部分消費者來說,「自然酒臭臭的」似乎是更強烈的負面印象。那究竟為何兩位名廚,會在天光還混濁的黎明期,就決定要以自然酒作為主軸呢?

不修邊幅的搖滾日常──uguisu

「很慚愧,一開始我連『自然酒』這個詞都不認識,只是在學習的過程中,慢慢地列下自己喜歡的酒的清單,才發現,怎麼濁濁的酒居多,原來它們是自然酒啊。」

居住在美國的幾年,影響紺野先生最大的場所,就是 café。在 café 裡,有許多沒錢但有夢想的年輕人、有等待被發掘的原石,當然,還有些漂著危險氣息的人,不同的文化在此撞擊,難以被定義,充滿不確定性,也因此有趣地讓人感到心跳加快。

uguisu 店主紺野先生希望他的自然酒餐館能存在許多人的日常行程中。

所以,幾年後回到東京,決定要開餐廳時,紺野先生希望這同樣會是一間成為「很多人」日常行程一環的店,可以鬆開領帶,可以肆意談天說笑,比起正統的葡萄酒,會讓客人說出「喔?這口味很有趣」的自然酒,更貼近他所描繪的理想氛圍。

地點選在離車站一段距離的住宅區,以日式媽媽桑酒吧為基底,放入七○年代的美國古董桌椅、書櫃,一台播著爵士樂的音響,以及兩、三個可以靠著立飲的大酒樽,像輛低預算的拼裝車,uguisu 就這樣起步。

在網路上查閱早年的食記,可以窺見初期隨性自在的面貌,紺野先生一個人製作獨學的料理、一個人備料、一個人匆忙跑去超市購買不足的食材、一個人打掃到半夜,「不好意思,可以幫我看一下店嗎?」「今晚喝了幾杯?兩杯嗎?如果幫我洗碗,就免費吧」等等不可思議的事蹟,如果是重要的約會,可不能選在這邊啊(笑)。

相較之下,現今的 uguisu 已收斂許多,由新生代料理人掌廚,以法國 brasserie(小酒館)氣質的菜式為基底,加入紺野先生懷念的加州色彩,包裝成平價而道數不少的套餐(季節菜餚佐酒佳,反而是主餐的肉,烹調有失水準,略為可惜)。

uguisu 的菜色以法國 brasserie 氣質的菜式為基底。
負責外場為食客斟酒的山田小姐。

負責外場的紺野太太與山田小姐,氣質一靜一動,適宜的雜談,讓單獨前往的客人也不感無聊。即使東京都內同性質選擇變多,不再像以往那麼難訂位,但隨著天色變暗,一盞盞鵝黃的小燈亮起,這個街角,還是永遠都充滿著談笑聲。

聖地般的存在──Ahiru store

至於齊藤先生的 Ahiru store ,樓板面積比 uguisu 再窄上一圈。通道極狹,深怕相機背帶會勾到別人的酒杯酒瓶,好不容易才就位。黑板上密紮紮地寫著數十樣料理,卻也不是想點多少就多少,「料理出完之前,你們用餐的時間就到了,所以點這些就好」,冷冷地拒絕的鹽對應(註 3),擋不了熱烈人氣,平日的下午三點不到,店外就已經有等候的隊伍。

註 3|日語原文「塩対応」意指冷淡回應別人熱情的那種尷尬氣氛。
Ahiru store 人氣熱烈,下午三點不到已有客人在排隊。

齊藤先生原本並不愛喝葡萄酒,心中總有種「那是泡沫經濟時代象徵」的不服,不過為了開店,只好強迫自己到酒舖「トロワザムール」打工研習。沒想到遇見了 Olivier Cousin 釀的 Grolleau Petillant,初嚐,便讓他幾乎要落下眼淚,那時的他,正在煩惱找不到開餐廳的主軸,但這支顏色極淡、甘酸兼具,並帶有滑順氣泡感的葡萄酒,讓他相信,「縱使現在不多人知,但自然酒,會是他用來與世界對峙的武器」。確立方向,與曾任點心師傅的妹妹攜手,合開了這家 Ahiru store。

開店初期,酒賣得不好,得依靠一張張手寫的 POP 介紹,配上「用建築來比喻,就是安藤忠雄」、「這是自然酒界的 Levi’s 501」等標語,才能勾起消費者興趣,點一杯試試。直到勝山先生主辦的自然酒嘉年華 FESTIVIN 年年大成功,世間對於自然酒的認知度提升,願意讓自然酒這個「作品」自己說話,小卡存在的必要性,才慢慢消失。

Ahiru 的酒餚多為小皿料理。

Ahiru 的酒餚,以小皿料理的方式呈現,特別是肉派,胡椒香料的調味分寸絕妙,不管是配輕盈的 Cider 蘋果開胃酒,或者是任何一支酒標看順眼的自然酒,都適合。在此店,也不能錯過各種自家製麵包,在外排隊時,便已巴望著麵包櫥窗許久。全數採天然酵母製作,齊藤先生說,「天然酵母發麵的香氣,原來跟我們追求的自然酒香氣,這麼像」,mariage(法語「餐酒搭配」)的邏輯簡單,而再合理不過。

齊藤先生認為天然酵母製作的麵包與自然酒非常搭配。

現在不只是妹妹,母親與弟弟也加入團隊,一同提供極力呈現食材原味的菜餚,並試著要讓這家店,成為街區裡地標般的存在。初進門的確緊張,然而一杯酒飲下肚,倒也待得舒適,或許適當的距離感,讓客人更能專心地享受眼前的自然酒,友人的對話,與白天喝酒的愜意感吧。

自然酒是表現文化的載體

《自然派ワインを求めて》(追尋自然酒)的作者福田育弘說,跟珍珠奶茶不同,自然酒的風潮,不會是一時的。的確,它不是一種可以快速展店的消費性商品,店家若是對生產者的故事沒做功課,將無法說服客人花稍微多一點的金錢購買單杯酒。它是表現文化的載體,從過去對上一個世代的反動,到近年反映著人們對於有機、永續、健康議題的關心。

而更重要的是,品飲自然酒的門檻低,故事性強,加上整體的美味程度已提升,提供自然酒的店家,很容易就成為不同人聚集的多樣性場所。即便 uguisu 與 Ahiru store 離車站都有一段距離,然而,店內店外的熱鬧氣氛,早已經成為街景日常,或許能夠證明,自然酒在日本,還能夠熱好長一陣子。

文章段落

撰稿 施清元
責任編輯 Hsiang
攝影 施清元
首圖 施清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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